吃掉一只海象
一
一个空荡而华丽的房间里，一个人饕餮一般，从桌上抓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，绷紧了每一根肌肉和神经，疯狂的吸吮着、咀嚼着、消化着、感受着，青筋暴起，脸上胀的通红。他觉得这世界都已经静止，他多么希望这个世界已经静止了，正如人们都希望烟花开放时就不再消散。喉结一动，他拧在一起的五官渐渐松开。他徐徐站了起来，握紧的双拳如指挥般挥舞了一个休止符，仿佛一个刚刚完成了他一生最伟大杰作的艺术家。
小张呆呆地看着他，树一般静止，空洞的眼睛里埋藏着些许恐惧与嘲笑。
小王渐渐松开了双拳，张开了双眼，平静慈祥地像个耄耋老人。他嘴角微微地上扬，眼珠子慢慢地转向了小张。
“好吃么？”小张打破了许久的沉默。
“不好吃。海象的肉太硬了。”
小张突然地笑了起来，似乎憋了很久很久的笑，像洪水打破了大坝般喷涌而出。小王望着他，一言不发。许久许久，屋子又一次安静。
“到底是为了什么。”小张双手抬起，掩面。
小王深深的叹了口气，连胸前的肉都掉到了肚子上。“一切都是海象赋予我的，而不是我赋予海象的。”
“我现在特别想吃掉一只北极熊了！”小王又一次兴奋起来。
“我想吃掉一只黑色的北极熊！”小王的牙齿在互相摩擦。“太棒了！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吃掉一只黑色的北极熊！”
“这世界上没有黑色的北极熊。”小张冷冷道。
“我的朋友，你怎么现在对我的梦想这么的冷漠？那就用巧克力酱把白色的北极熊刷黑了再吃好了！一定更加美味！”小王的眼睛已经望向了小张看不见的地方，大概也是凡人看不见的地方。
桌上的肉还没有吃完，房子里的香味仍旧飘散。油炸、清蒸、红烧、海象丸子，还有那对显眼的海象牙，都在桌上静静地待着。小王的神似乎回到了身体里，他转身离开，一步走一步跳，把双手下垂模仿着黑色的北极熊走路的样子。小张呆呆地站着，树一般静止。
二
小王和小张都才20出头，风华正茂。他们是大学里彼此最好的朋友，从漂亮女生到Python，从最近上映的电影到国家大事，从最近的计划到人生大事，无话不谈。
他们总觉得他们是这文化沙漠般的大学中的绿洲，在每个人只有机器学习模式的脑子里，不会有像他们一样的花火。他们探讨社会，探讨人情，探讨法理，所有让他们感到有趣的，他们都会了解、评价。
这天，小王和小张相约到动物园。
“小王，你觉得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？”
“我们刚刚不是还在聊海马为什么是男性生育吗，怎么突然跳到人生大事上啦？”小王一边对着水池里的海豹做着挑逗的动作，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。
“这很重要。就像海马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，他就会去做什么！那你呢？”
他们一边往前走，一边继续着探讨。蓦地，小王停下了。
“那是什么动物？”小王的手指向了几只躺在冰上懒散的伸展腰肢的动物，长长的獠牙似乎应该是一只征服一切的大象所拥有，皱皱巴巴的表皮像是老人脸上岁月的可爱痕迹，黑色的脸拘谨的缩成一团，双眼微睁，神情放松，它的手脚都在用力的往外伸，活像一个懒人。
“哦，那不是海象吗。”
“啊。。那真是太美了！”小王两眼放光。“我决定了小张！我觉得太棒了，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！太棒了！”
“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，就是吃掉一只海象！我一定要吃掉一只海象！我一定要尝一尝海象的肉是什么味道！太美了！”小王兴奋的蹦跳起来，两旁动物园的饲养员惊讶的看着这个看见海象回归童年的大学生。
“你能支持我吗小张？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！你一定要帮我实现我的愿望，我活着就是为了吃掉一只海象！”小王拉着小张的衣襟。
小张浮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微笑。“你吃掉一只海象之后呢？能怎样？”
“那都不重要！我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掉那只海象！你一定要帮我小张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，你一定会理解我的！”小王发了疯般，来回踱步。
“好好好，我帮你。”小张突然想起了太宰治所说的朋友，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。同时他也没办法不在看小王的时候不带恐惧与嘲笑。
三
“原来你很懂啊，食用海象有很多的好处呢！”小张眼睛明亮起来。
“不不不，那都不重要！你懂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意味着什么吗小张！那是我的最终目的！那是我的一切，是我的天堂我的彼岸！不需要它好吃，不需要它有药用价值！它就单纯是我最重要的东西而已！你不能不懂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！”小王蓦地站起，张大的嘴巴似乎要吃了小张。
“啊，最大的麻烦是它的獠牙，它太厉害了！我们可能会被他杀掉的。”小王面色忧郁。“小张，快想想办法！你可是主修生物的！”
“杀掉他容易，他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啊！我们会被抓住的。”小张忧郁地看着小王。
“天啊小王！那重要吗！那都不重要！快告诉我，怎么杀掉他，怎么煮才能煮出海象最美味的味道！快啊！我太渴望了！”小王不停的来回走。
“好吧好吧。北极熊是海象的天敌，你可以去等北极熊猎杀海象之后拿走新鲜的海象。可是那要去北极呢。”小张似乎有气无力。
“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张！”小王激动的抱起了小张，转了好多好多圈。
小张低下头。他总在想他最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？看着许多人学机器学习就去；许多同学喷老师就跟着喷；大学里的一切让他不能理解。可他也找不到，功名利禄太世俗，拯救人类太虚妄，好好学习太平凡。
可是小王的答案呢。似乎不世俗，不虚妄，不平凡。
小张内心痛苦的叹息，表面上又咧开了嘴。
“我现在就买去北极的票！现在就出发！我们不要再等了小张！我不能等了小张！我要去吃掉海象！”小王放下旋转的小张，点开手机去了么软件。
“我给你订酒店吧，我在酒店里等着你回来，正好我学一下怎么煮海象。给你做一桌满汉全席海象篇。”小张嘴角颤抖，但仍旧在笑。
小王眼睛里满是感动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毕生好友。
四
北极。华丽、空荡的房间里，小张静静地坐着。
小王身上登山包、帐篷、防潮垫……装备应有尽有。
“如果我失败了，我会在死前按下卫星电话的求救，你不用管我的尸体，我寝室枕头下面还有1000块私房钱，都是你的。”小王如同壮士一般挺起胸部。
“你就非得去吗。为什么你这一辈子要吃一只海象？你明明知道你很可能就会死在这里啊！”小张紧皱着眉头吼了出来。
“小张，这是我一辈子最重要……”
“这有什么重要的！！海象有什么用？吃了又能怎样？有什么意义？它到底有什么重要的，非要我最好的朋友搭上他的性命？”小张捂住了脸，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埋在了地面。
“小张，我知道你是在意我，但……”
“到底为什么？你这简直就像是我说，我今天在大学里努力学习是为了能够有钱买一只猫，然后拿它当一辈子的枕头一样！你到底在干什么！为什么？”小张跪在了地上。
“我回来的时候，你一定要学会煮海象啊，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小张抬起头，泪眼朦胧中看见风雪中一个身影渐渐消失。
2017年11月
上海交通大学宿舍